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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族中來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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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族中來客

府內許多人都以為,寧雲棠這一死,蕭姨娘大概也就要這麽沈寂下去了。

死了唯一的兒子,寧恒心中悲痛,事後又想起那日若是不在席間阻攔蕭姨娘,或許雲棠便不會死於傷口感染之後的高燒不退。蕭姨娘雖說是通房擡起來的,但到底跟了他多年,這些愧疚又隨著兒子的逝世,一並補到了她的身上。

於是,他讓人解了挽月樓的監禁,得知當日蕭姨娘為救雲棠幾乎於院墻邊散盡積蓄,又補送給了她無數綾羅綢緞,金銀首飾。

挽月樓在寧雲棠死了之後反而熱鬧了起來。

原本緊閉的大門,如今盡是來往送東西的仆役、小車。

寧府不少仆役們都私下議論,說蕭姨娘如今,是沾了死去兒子的光。不過轉念想想,即便沾光,蕭姨娘這輩子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。好生將養到郎君百年之後,再被夫人打發去莊子上茍且餘生。

未來的日子,是肉眼可以窺到的茫茫。

而蕭姨娘本人,似乎全然不在乎這些。

失去了兒子,失去了未來的她反而像是重新找回了生機。

她將那些送進挽月樓的綾羅綢緞重新穿戴了起來,描眉畫眼,貼上了年輕時才愛貼的花鈿。什麽風雅,什麽素凈,統統都見它的鬼去!

她好像死了一次再度涅槃重生了一般,每日都是神仙下凡一般的光彩照人。不知道的,還以為是第二個寧天彩。

*

“她這是死了兒子之後徹底成精了麽?”寧夫人淡淡開口,下垂的嘴角卻洩露出了她未說出口的鄙夷。

挽月樓送來本月的開銷賬目,說是蕭姨娘著人將原本只通到寢室露臺的水道打通了,要把整個寢房都搬到水上去,說什麽她兒子埋在地下,就是至陰接水,靠近水的時候就能聽到兒子在夢裏喊她。

“什麽托夢?”寧夫人輕哼了一聲,“托夢托到去水上同男人打滾?下作的東西!”

水上的寢室一修葺好,蕭姨娘就著人去請寧恒,說是兒子在地下說想念父親,請寧恒同他一起守一晚靈。

結果,次日清晨,寧恒快辰時了才從寢室起身,讓婢女們去打水換被褥,說是前一夜守靈累了。

一旁的梁嬤嬤斟酌道:“該不會是……蕭姨娘這是覺得小郎君死了,想再生一個?”

寧夫人冷笑一聲:“或許呢。”

“我倒覺得未必。”一旁許久沒有開口的寧不羨忽然開口道。

自打同沈家定了親,她就常來夫人這邊走動。畢竟在沈家面前許下是由夫人養大的謊,哪怕是裝,這段時日兩人也該裝得親近些。

再加上她原本雖算得上是沒怎麽受好教養,不學無術,但上輩子在國公府後宅的那十餘年,為了與寧雲裳爭鬥,她發奮自學了不少花藝茶道,琴棋書畫,看上去倒是和人家百般教養出來的嫡女一模一樣了。

有時寧夫人甚至都覺得驚異,寧不羨自小被關在那冷僻的寒水軒內,究竟是從何處習得這些東西的?

但考慮到這丫頭一向鬼精靈又愛謀上進,她只能歸結於寧不羨早有預謀,一直在奔著出頭之日。

不過,這種好的預謀寧夫人並不討厭,相反,她還挺欣賞的。

一個安分守己不威脅到她女兒,也不侵犯她的府中地位,又能以姻親為媒介,為府中擡轎的好姑娘,她為什麽要討厭?

聽到寧不羨開口,寧夫人轉頭去聽她的意見:“哦?怎麽說?”

“蕭姨娘今年已然三十有五,我父親也過了知天命之年,如今再懷孕生一子,且不說她身體能不能承受住,即便承受住了,待不到那孩子長大,父親便該駕鶴西去。稚齡童子,母親出身又貧弱,父親若是不怕自己死後家私被人盡數瓜分幹凈,才會將後事托付給他們吧?”

寧夫人聞言斥責道:“二丫頭!咒罵父親壽數,自己掌嘴!”

寧不羨笑瞇瞇地,賞了自己兩個嘴巴子。

兩人正說話,忽然有婢女自外間匆匆走了進來:“夫人,出事了,寧家宗族那邊來人了。”

寧夫人皺眉:“他們這時候來做什麽?”

婢女壓低聲音:“好像是……小郎君的死訊傳出去了。”

“不是連喪儀都沒大……”寧夫人說到一半,忽然止住了口,她了然地嗤笑一聲,“哦,我說那妖精描眉畫目的在做什麽,原來在這裏等著我呢。”

*

寧府前廳會客堂。

寧恒聽說了宗族那邊來人,忙不疊地趕來了前廳。

雖說是已為朝廷三品大員,但對於當初供他入京趕考的族人,他仍是抱著一份感恩的赤誠之心。

一入正廳,他便看見兩三個後生站在一個鶴發白須的拄杖老者的身後。寧恒一眼就認出了坐著的老者是誰,他驚愕道:“老……老族長,您怎麽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?!”

老族長轉動了那一雙渾濁的眼珠子,定在了進堂的寧恒身上:“小十九,出息了啊,當大官住大宅子了。”

寧恒在本族這一輩中行十九,所以老家的長輩一般都喊他“小十九”。

寧恒一臉愧色:“不敢不敢,這都多虧了當年族中諸位長輩們的照拂,沒有諸位,何來十九的今日?”

老族長不做表示,只是拍了拍自己身後站著的兩個後生的手背:“兩個小畜生,幹杵在我身後做什麽?還不快來給你們的世叔見禮?”

兩個後生一前一後,紛紛向寧恒見禮。

“晚生寧致遠,見過世叔。”

“晚生寧明志,見過世叔。”

寧恒忙沖二人回禮:“二位賢侄有禮。”

說完,他轉身吩咐下人,去給兩位遠道而來的後生準備些見面禮物。

“見面禮倒是不必……”老族長語調平靜,頓了頓,片刻後,他驀得拔高了聲音,喝道,“十九!你可知你犯了何錯?!”

寧恒被他吼得一激靈,拱手作揖:“……晚輩不知。”

老族長的拐杖在地上杵得“砰砰”響:“不孝有三,無後為大!你發妻無子,卻不下堂!庶子夭亡,卻不發喪!如今家中無後,這諾大的家業你是要便宜了誰家的外人?!”

寧恒一驚,這雲棠身死的消息如何傳得老家去了?

但他面對族中長輩,不敢多言,只得喏喏稱道:“是是是,老族長教訓的是……”

老族長橫眉向他:“既以知錯,那你待何解決?”

寧恒想了想,恭敬道:“如今晚輩身體還算康健,家中尚有兩房妾室,來年若是有幸,或可……”

“你如今已是五十有四,縱使身體康健,再幸得一子,百年之後又如何能保得家中幼子以及這偌大家業?!”

寧恒望了眼他身後站著的兩名後生,似乎是明白了老族長的來意,正待開口,卻被遠遠傳來的一道笑聲打斷:“我當是誰?原來是族長大人來了,有失遠迎,有失遠迎!”

寧恒擡頭看去,只見寧夫人身後跟著寧不羨,自外間大步走來。

寧夫人身上穿戴一新,平日裏最忌炎熱的她,在這酷熱的天,居然系上了當初自西北軍娘家嫁來時的虎豹腰帶,手腕纏上箍手,往日清涼的長裙也換作了類似軍中出行的紅褲,一身英姿颯爽,宛若整裝待發的女將軍。

寧恒錯愕:“夫人這是……”

身後的寧不羨挽著寧夫人的手臂笑道:“我看著那些郎君們投壺有趣,就想著試試玩,寧夫人說從前她在軍中的時候也常愛投壺,還特意扮了這身給我看看!”

“是啊。”寧夫人雖一身兇猛的西北虎豹紋飾,面上卻還是溫柔如水的端莊,“老二這孩子喜歡,我就想著把娘家那會兒的裝束穿出來跟她鬧著玩,結果不曾想族長來了,我一個婦人,還穿著未嫁閨女時的衣裳,真是讓老族長見笑了。”

寧恒望著那西北軍的虎豹紋:“怎會?多年過去,夫人一點沒變,還是和年輕時一般活潑俏麗。”

老族長被寧夫人打斷了話茬,有些不滿,寧夫人朝他見禮,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點了下頭,繼續方才的話題:“你如今沒個孩子繼承家業,就沒想過百年後該如何嗎?”

不等寧恒接話,寧夫人便笑著接上來:“郎君正值壯年,少不得將來還有子嗣,何須擔心百年之後?”

老族長再度被寧夫人打斷,終於怒道:“十九娘子!男子說話,何須你一婦人多舌?!”

老族長與寧恒不同,他半點都不忌憚寧夫人西北軍府大小姐的出身,在他眼中,生不出兒子,做不好自己主職的寧夫人,連老家圈裏養的母豬都不如,好歹母豬都能下崽,還一窩一窩地下。

寧夫人微笑:“老族長,此地是京城寧府,不是長嶺縣寧氏宗祠。我敬您一聲長輩您就是長輩,您莫動氣,是我失言,您有什麽話不必拐彎抹角,不妨直說。”

她這一番話算是進退得當,既警告了對方莫太出格,又還留了些顏面。

老族長壓了壓火氣,牽著寧致遠和寧明志的手將他拉到近前:“那我也不繞彎子了,這倆孩子都在老家過了鄉試,我帶他們進京一為趕考,二為替你家之事解個圍。”

寧恒沈默了,沒搭腔,好像已經知道了他要說什麽。

但老族長似乎渾然不覺,仍在熱心地解釋著自己的好意:“你唯一的男丁夭亡,若不想父死子弱,便只能招贅上門。但招贅上門,終歸是白白便宜了外人。不過無妨,你這兩個世侄品貌皆是上等,又是同宗,你家三女都尚未婚配,讓他們各娶一人,親上加親,家業也不必外流,豈不美哉?”

美哉?美個屁!美到他們自己了吧!

寧恒看著神色認真的老族長,頗有些哭笑不得:“我家三個女兒,長女雲裳,已許給毅國公世子,此女不羨,已許給戶部沈侍郎為妻,唯獨小女天彩,剛剛及笄,還在閨中。”

老族長的神色一時間青白交替,他一直在長嶺縣老家,已然許久不與外界打交道了。

前幾日,是有人來族中送信,說遠在京城的寧家男丁過世,家中再無兒郎可繼承家業,他這才從鄉中千挑萬選出兩個過了鄉試的年輕後生,想著能夠幫著解決後繼無人的問題,可誰知寧家女兒居然都嫁了?

老族長沈默許久,才道:“這不是還有一個未嫁的姑娘嗎?致遠和明志都是好孩子,莫不是你小十九如今發跡了,便再看不起老家親戚?”

寧恒連忙應道:“當然不是!”

即便他真是這麽想的,他也不敢認吶!若是此事傳出去,說他發跡之後背祖忘本,不忠不孝兩頂大帽子扣在頭上,如今他得勢時倒是能輕輕放下,可一朝失勢,這些風言風語很可能就能直接扒了他的烏紗帽!

不說遠的,就說近前事,上任中書令性情殘暴,得勢時笞死家中婢女、侍妾,連禦史都不敢彈劾他,可一旦失了聖心,言官便會將這些陳年舊事翻出來,直接就將這位老中書革職查辦,官職一擼到底。

寧恒本就膽小,他權衡了一下,長女嫁與國公,次女嫁與重臣,三女性情容貌原本就都不算出挑,這兩個後生雖說現今還是白身,但鄉試已過,只要會試能登三甲,榜上有名,封什麽官,辦什麽差,不都還是他這吏部尚書說了算?

如此,舍一個女兒,換一個發達不忘本的好名聲,劃算。

寧天彩的命運就這麽在父親的一念之下,敲定了。

“好,世叔和賢侄便暫留府中,待會試過後再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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